知晚

【双杰】囹圄梦·陆

主双杰 原著向 多私设 OOC
cp包含:曦澄 忘羡

双杰人物关系高于友情并高于爱情
请注意避雷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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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章可搭配BGM《Visions of Gideon》。
还是预个警吧,这章小虐。
再给大家拜个早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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骤雨未歇,又暗千家。
莲花坞暖阁内茶香四溢,炉中炭火烧得正旺,烘得人身子骨发软。

魏婴斜倚着临窗而置的桌案,望着竹帘外阴云,心中忧愁阵阵,遂口中叹息道:“这雨怎的总也下不完?”
江澄撂下手中方才写好的一幅字,觑他一眼,难得笑道:“这雨又碍着你什么了?”
魏婴拧着腰,似是没有骨头一般,蹭着软垫一翻身,口中哀嚎道:“哎哟,这雨都落了三日了,也不见停,这还如何能去打山鸡?”

江澄心念,我倒是很爱这雨,但此时却懒得应他,便垂下眼眸,自水盂中舀起一匙清水,添于砚台中,复执起一方烟墨,细细研磨着,魏婴忽地坐起身来,夺过江澄手中墨碇,笑得殷勤,邀功似的替他研墨。
江澄挑眉问道:“又做甚?”
魏婴则郑重道:“师弟,你去同那龙王爷打个商量,叫他歇上个一时半刻的,待你我二人将山鸡打回来,他再来下上个十年八载又如何。”
江澄虽知他又在信口胡诌,但仍正经道:“倘我与那龙王爷有此番交情,便要先向他讨个雷下来将你劈了。”
魏婴撅嘴道:“哇,师妹你好狠的心!雷劈了我,于你有何好处?我去打山鸡还不是为你么?”
江澄奇道:“哈,魏婴你当真是愈发出息了,原先我只知你爱无理取闹,却不知你如今又修了个没话找话的本事?”
魏婴急道:“哎哎,我怎的是无理取闹没话找话?那日市集中四处寻花毽的人是谁,你莫不是忘了?”

被他这一提,江澄倒是记起那日市集中,自己为寻一只花毽,竟将整条街都走了下来,他平素最不喜人多之处,那日也确是反常,难怪魏婴会上心。

江澄心下十分悦然,对着魏婴讲话的语气也柔和许多,问道:“不过是一只花毽,竟叫你魏爷如此挂心,甚幸,甚幸。”
江澄这一逗他不打紧,那魏婴可是位顺杆儿爬的主儿,恰逢他师弟今日心情大悦,不反将他逗急了,他枉称云梦黛螺巷口吐莲花江家魏大爷。
魏婴打怀中摸出一把破折扇,缓缓展于手中,摇了片刻,江澄瞧也不曾瞧他,便开口揶揄道:“你这摇头摆尾的,又在憋什么坏?”
魏婴听罢,立刻谄媚道:“自然是要讨好你。澄二爷方才这般讲话可就生分了不是?你澄二爷欲得的玩意儿,莫说是一只花毽,便是要那皓月北斗,我做师兄的岂有不替你打下来,供你把玩的道理?区区一只花毽而已,薅那山鸡尾巴算甚?只凭晚吟妹妹你一句话,若能讨得你片刻欢喜,师兄我敢叫那凤凰青鸾做个秃尾巴鹌鹑!我这便去拔了它那尾羽,做只全天下最最花俏的毽儿叫你踢!”
江澄听他这话愈发的没边儿,便翻翻眼睛,道:“理你作甚。”

魏婴哪里肯就此作罢,他拧腰胼胯地翻个身,跪坐起来,将手中折扇合起,再挽个花,伸手便挑上了江澄的下颌;江澄倒也不躲,只仰着脸睨他,长长羽睫拓下一层阴影,而那杏目却依旧莹润剔透。
魏婴隔着桌案,倾身向前,贴近了江澄面颊,左掌握住江澄执笔的右手,一副十足的登徒子做派,轻佻道:“妹妹不理我还要理谁?哥哥为你赴汤蹈火却仍得不到妹妹半分疼惜么?既如此,叫哥哥存于这天地之间,还有何意趣?”

魏婴这一番话极尽轻薄之意,然却未见得江澄有半点窘困恼怒,仍是泰然处之,好整以暇地睨着他,似乎在等待他的下一步举动,那眉目间极尽挑衅之意,可魏婴是何等爱玩爱闹的心性,如何经得住江澄这一激,当即便收回折扇,单用手指捏了江澄下颌,江澄却趁他分神的功夫,立时擒了魏婴的衣襟,猛然发力一提,连带着魏婴一并向后仰倒,魏婴重心不稳,猝不及防被他师弟这一提、一勾,便腾起身子一跃而起,翻过书案,电光火石间,就被江澄压在了身下。江澄松开魏婴衣襟,将手肘撑在魏婴双耳边,此刻他几乎全身都贴在了魏婴身上,魏婴用手虚虚搂着江澄腰侧,似是尚未反应过来究竟何时他二人便调换了位置。
江澄忽地一咧嘴,嬉笑道:“继续讲,我爱听。”

竹帘外的雨仍旧淅沥,落在那青砖黛瓦上,又打着碧绿芭蕉,雨水顺着屋檐细细滴落,晶莹犹如玉珠。清风裹着些许凉意,吹进打起的竹帘,又缠上江澄垂落肩头的发丝,如墨青丝徐徐盘桓,终是覆上了魏婴的鼻尖,眼见着一个喷嚏蓄势待发,却叫江澄眼疾手快地死死捂住身下那人口鼻,生生给憋了回去,直憋得魏婴泪眼婆娑,眼泪巴巴地望着他那坏了心眼儿的师弟。

魏婴拨开江澄的手,气急败坏道:“江澄!你就不能有个师弟的样子吗!”
江澄不以为然道:“何为师弟的样子?还请狗头师兄赐教。”
魏婴惊恐道:“好好的,讲什么狗呀头的!师弟的样子么,便是我逗你,你却不可反过来逗我,你当是受不住这般撩拨的。”
江澄轻蔑道:“听你几句孟浪话便受不住,如何对得起你我这多年同床共枕之情?”

魏婴噎了半晌,眨眨眼,甚想咬他这师弟一口,以解心头只恨。
是以这师兄弟二人在云深读书时,魏婴总会向江澄抱怨他委实是太不给面子,不仅会反撩,还会嘲他搔首弄姿,倘若江澄如蓝忘机那般不禁逗,逗一逗便急躁脸红,他又怎会放着身边现成的师弟不撩,反而闲得发慌去撩拨那雅正如斯又并不相熟的含光君?

江澄瞧他干瞪眼不讲话,便起身翻坐于魏婴身旁,垂眼瞧他,正色道:“那花毽不是替我自个儿寻的。”
魏婴一听,便也不再装死,翻个身,趴在江澄腿边,急急问道:“那是替谁寻的?”心中却极力搜寻蛛丝马迹,生怕江澄背着他寻了那一个二个的相好儿。
江澄盯他片刻,瞧他眸子滴溜乱转,便知这魏婴一准儿是在心中编排他,遂一掌推向他额头道:“自个儿想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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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无羡此刻背心贴着蓝忘机,与他一同立在避尘之上,竟忆起了这段往事,而他又忆起了,江澄那日锲而不舍地寻一只花毽。
大抵是因他二人一同凫水时,他无心讲的一句话,他曾与江澄道:改日我去做一只花毽,如此你我便可同师姐一处玩耍了,不然师姐只能在岸上望着我俩,她该多么无趣!

那段往事于魏无羡心中尘封了许久,倘若不曾于避尘上掠过那座他与江澄厮闹过的小楼,他怕是再不会想起,而多年前他曾承诺过的花毽,也到底还是未做成。

避尘回鞘,忘羡二人于莲花坞大门前稳稳落地,此刻若无蓝忘机在一旁搀护,魏无羡几乎无法站立,那种种事端叫他越回想越心惊,然而倘若江澄当真是——当真是不妥,又怎可能未曾搅乱半点风云?那蓝家哥哥又怎会仿若无事发生一般的形容?可倘若江澄安好,那为何将紫电易主?又为何再不曾跟随阿凌夜猎?自个儿腹中那颗再度结出的金丹,又要作何解释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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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日在囹城,他原本于客栈中守着他那师弟,等待他醒来,却忽然间天地变色,江澄的身子于榻上腾起,悬于半空,而魏无羡猝不及防被江澄带起的气浪掀飞出去,未待起身,眼前一白,便再无意识。

待他醒来后,便瞧见蓝忘机握着他的一只手,闭目端坐于榻边。
“蓝湛。”魏无羡轻唤一声。
蓝忘机倏然启目,关切道:“可有不妥?”
魏无羡脑中昏沉,却仍借着蓝忘机的手臂缓缓撑起上身,道:“江澄呢?”
蓝忘机眸色一暗,然只一瞬间,便答道:“在隔壁,同兄长一处。”
魏无羡听罢,便欲起身下榻,可蓝忘机却手快地将他按住,温言道:“方才结界崩塌将你震伤,此时不宜多动。你若要见他,我去请便是。”然他话音刚落,便听得门外自家兄长与那江晚吟的脚步声,遂向魏无羡道:“他们已在门外,我去开门。”

甫一进屋,蓝曦臣便向魏无羡揖了一揖,歉声道:“伤了魏公子实数无意,方才只因江宗主于梦中——”
“泽芜君。”江澄忽地打断道,“此事与你无关,一切事端皆由我而起。道歉也应是我来。”言毕,却仍死死盯着蓝曦臣。

蓝曦臣又怎会不知,江澄他不愿叫魏无羡知晓梦中劫一事,更不愿叫魏无羡知晓那劫中种种。君子如他,自是深谙己所不欲,勿施于人的道理,遂颔首道:“江宗主不必揽责上身,这歉,自当是在下来道,除此之外,还请江宗主自行决断,在下绝不僭谈。”
江澄见那蓝曦臣这一番话讲得是坦坦荡荡,遂亦拱手道:“多谢。”

魏无羡见江澄精神无虞,身体无恙,便也放下心来,适才又听闻结界已破,更是庆幸十分,便向蓝曦臣欣然道:“我并无大碍,蓝大哥切勿自责。”说罢,又向江澄道:“江澄,既已解困,可否一叙?”
江澄敛眸,决然道:“已无必要,彼时权宜之计,怎可当真。”
闻言,靠于床柱上的魏无羡挣扎着起身,却因头昏之故险些栽下榻去,蓝忘机伸手险将他捞住,便顺势让他靠于自己怀中。魏无羡仍探出上身,急道:“应允之事,怎能食言?”
江澄听得此话,心中慨叹,当真是风水轮流转,然时至今日,他再不怨他,遂和声劝道:“魏公子,此话于你我之间,还是免了罢。”未待魏无羡反应,又道:“且今后如无必要,也不必再见。在下只此一事相求,还望魏公子成全。囹城解困之事,你亦不必挂心,原本我并非为你而来,这一回,就当江家还你的。”
“江澄你——!”魏无羡气急,生生一口闷气堵在喉咙中,便堵得他掏心挖肺般地一阵咳。“你为何总要逼我?!”
魏无羡死死握住蓝忘机落于榻上的衣摆,眼中癫狂已现端倪,叫蓝曦臣不免忆起梦中劫时,那“魏婴”是何等的丧心病狂与孤注一掷,此刻若无蓝忘机将他制住,他怕是已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了。
魏婴这般讲话,江澄并非不觉委屈,然他却只得平静道:“你我相交近三十载,我何曾逼过你一回。”

魏婴本欲再言,却见蓝曦臣上前一步:“魏公子。”蓝曦臣打断道:“还请魏公子替忘机考虑,也莫要叫江宗主再为难,他这些年,已然退让过许多了。”
蓝忘机忙收起眼中的失落,对蓝曦臣道:“兄长?江晚吟他——”
“忘机。”蓝曦臣静静望着蓝忘机,而蓝忘机与他家兄长对视片刻,便垂下眼眸,闭口不言。蓝曦臣继续道:“此事你并无插手余地,莫要参与。”
训罢,便转向魏婴与江澄,坦然道:“这原本是江家家务事,在下方才那句已是多嘴多事,可此句不吐不快,既然我已知一切前因后果,便无法置身事外。事出情急,一时口无遮拦,还请魏公子莫要怪罪,也请江宗主莫要介意。”
“怎会。”说罢,又转向魏无羡道:“如今诸事落定,魏公子亦无大碍,且在下家中事务繁忙,不得久留,便先行一步。诸位告辞。”说罢,便欲转身离开,然未曾迈步,便叫蓝曦臣一把捉住手肘,江澄讶然回眸,却对上了蓝曦臣清清亮亮的目光,那人道:“江宗主,在下有一不情之请,还请江宗主务必应允。”

江澄自是知晓那人要作甚,便应和道:“泽芜君请讲。”
蓝曦臣道:“听闻云梦黄莲堪比人世至苦,却从未有幸品尝,若江宗主不介意,可否将在下捎带回云梦?”
倘若此话是从旁人口中讲出,无论是否事出有因,江澄也定会腹议:此人多半有病。可倘若是蓝曦臣讲出这话,那便是千分的确定,万分的真诚了。而江澄此刻也确是需要那蓝曦臣同他一道返回云梦,便颔首道:“未曾叫泽芜君品尝人间至苦,倒是我的不是。此去云梦,泽芜君愿品多少,我江晚吟管够。”

蓝曦臣凝眉瞧着江澄,见他此时神色轻松,竟还可同他玩笑一二,然他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,江澄在那劫中所受的,他都瞧得一清二楚,亦记得明明白白,失了一半元神,这已不是重伤可比,是以方才他冲口而出那品尝黄莲的诨话,实则他估摸着,仅凭金凌与江浅,怕是护不了那江宗主返家。

蓝曦臣亦是多年后方知何为一语成谶,管叫他尝尽人间至苦,他的晚吟确是不曾食言。

待蓝曦臣向蓝忘机交代过后,江澄便转身欲出房门,然方行数步,却堪堪停住,回身望向魏无羡,魏无羡难抑心中冲动,便倾身向前,却似是想起什么,又生生止住,然仍旧望着江澄,目光难掩热切与企盼。

江澄静了半晌,终究是笑了笑,温言道:“魏婴,保重。”
只见魏婴眸中光芒瞬时熄灭,憧憬与希冀立时坍塌,叫他整个人仿佛被击垮一般,蓝忘机的呼喊与乞求,他都不曾听见,也不曾看到,此刻他眼前只有他那师弟手牵纸鸢,边向着暖暖艳阳奔跑,边回首唤他的小小身影。
他还记得,那是他与江澄相遇的那年。

当魏无羡再度回过神时,环顾四周,却哪里还寻得到半片紫衣的踪迹,他猛地转身,握住蓝忘机的衣襟,质问道:“江澄呢?!”
蓝忘机不知是在赌气还是心中难堪,任由魏无羡扯着衣襟撒气,径自沉默不语,魏无羡松开蓝忘机,飞身下榻便欲夺门而去,而蓝忘机却在背后一把将魏无羡揽进怀中,魏无羡拼死挣扎,企图逃出蓝忘机的钳制,然而他有金丹时尚且无法挣开,遑论如今,蓝忘机始终小心翼翼地收着力道,他怕伤到魏无羡,更怕魏无羡不管不顾地伤到他自己,眼看魏无羡即将挣脱,蓝忘机情急之下脱口而出:“魏婴!”随后,便低低哀声道:“别走……”
魏无羡瞬间如梦初醒一般,卸掉了周身的气力。他徐徐转身,回拥住蓝忘机,愧疚道:“对不起蓝湛,对不起对不起……我只是——我方才只是——”
蓝忘机忽地收紧手臂,忙到:“不必道歉!你我之间,从来不必道歉。”
魏无羡手足无措了一阵,双腿顿时脱力,膝间一软,跪坐在地上,蓝忘机亦随着他跪坐下来,让魏无羡靠在他肩上。

魏无羡活了两世,共近四十载,终在这一日,仿如一个永失心爱纸鸢的稚子一般,在蓝忘机怀中放声大哭。
他终究还是失去了江澄。

而彼时江澄一出房门,便紧捂心口,呕出一口血来,幸得蓝曦臣在一旁可叫他倚靠,否则莫说是御剑返回云梦,怕是连行出圄州郡都不成。
方才江澄吊着一口气与魏无羡周旋,已是强弩之末,加之于那劫中又散去一半元神,此时一口血呕出,自是再无法支撑。

江澄死死攥着蓝曦臣伸来的手臂,艰难道:“阿凌——”
蓝曦臣心中陡然浮起丝丝痛楚与不平,遂柔声安抚道:“江宗主放心,一切有我。”
江澄闻此一言,竟感莫名心安,终是放任自己沉沦于无际的黑暗之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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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日,金凌着一袭紫衣,正襟端坐于莲花坞堂屋正坐之上。

日前,那金麟台一众长老见自家宗主逗留于莲花坞时日愈发长久,如今更是两月未曾于金家露面,便十分痛心疾首,轮番上阵劝诫,然不仅未将那金宗主迎回金鳞台,更不曾料到那任性惯了的宗主如今竟脱下了金星雪浪袍,换上了一袭刺九瓣莲纹的江氏紫衣。

那一众长老大惊之余,更是异常恼怒,只道那江晚吟当真是揣了将他兰陵金氏吞并的野心,不知这两月又向这金如兰灌了什么迷魂汤,诓得这小儿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!

是日,众人便推了一位颇具名望的叔伯大爷直奔莲花坞,来向金凌进言,那位叔伯大爷倒是不曾含糊,也不避讳江临与江浅,径直向金凌说道:“宗主,您身为我兰陵金氏家主,不着金星雪浪袍,却反披一身紫衣,怕是不大妥当罢?这明事理的,瞧见了倒是会赞您一句至孝,亦会赞江宗主一句调教有方;倘若叫那等糊涂东西瞧见,只怕定是要横生事端,招人口舌。”
而金凌却是岿然不动,厉目上挑,反问道:“我偏要穿,谁待如何?”

那长老未料自家宗主竟答得这般跋扈,全然不似近些年他愈发老成的做派。未待开口,又听得金凌发狠道:“本宗主如今一言一行,除我舅舅——云梦江氏宗主江晚吟外,容不得旁人置喙!倘若你听得有人妄加议论,便用他那心头血祭了你的佩剑,刺死算完!若有人要你偿命,叫他打上金鳞台,本宗主与尔等撑腰。本宗主倒要瞧瞧,是旁人的嘴利,还是我那岁华更利!”

待那一众金氏长老唉声叹气、呼天抢地地离开后,江浅为金凌递上那蓝曦臣千里传来的手书,并疼惜道:“凌少爷……这又是何苦……”

金凌接过手书,解开信上封印,却见那信中只堪堪二字:已归。

金凌握信的手骤然收紧,关节处已隐隐发白,紧闭的双唇竟也微微颤抖。自他舅舅临终前将一切纠葛对他和盘托出后,他便无可抑制地盼着与忘羡二人重逢的一日。
他要问一问那魏无羡,他的金丹有舅舅还他,可我那舅舅谁来还我?他还欲再问一问含光君,那博闻广识、雅正君子的含光君,你们无论哪一个都可逼他,我如今又要去逼谁来换我舅舅再伴我片刻?

金凌将信收回袖中,闭目静了静神,片刻,竟似多年前那无忧无虑的少年一般开口道:“穿金星雪浪袍的金氏后裔众多,然自此后着紫衣的江家人便只我一个。就叫我穿着罢……”

江浅只觉心中最薄最软之处被那蜂刺蛰了蛰,眼中一热,瞬时落下泪来,他恐因自个儿这番模样又招得金凌难过,遂背身悄悄抹了一把泪,哑声道:“好,好……就穿着,穿着……”
那孩子不过弱冠,此后便要独撑两家,即便他那舅舅替他将路铺得极顺,然那刻骨的孤寂与凄冷却是无可排遣的。江浅不知他家先生可曾想过这些,还是说,先生他从不知于阿凌而言,舅舅从来都是无可替代的。

金凌面色惨白,双目红肿,眉间一点朱砂更显得他此时形容阴鸷,他不知在此独坐了多久,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促似一阵的脚步声,他微微动了动眸子,当他抬眼望去时,魏无羡与蓝忘机将将行至门前,见到金凌此番模样,魏无羡脚下一顿,遂冲进屋中,急道:“阿凌,你舅舅呢?江澄呢?”
而金凌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,兀自沉默着。

魏无羡几步到了金凌面前,握住他的双肩,喝到:“阿凌你怎的不讲话!江澄可是出事了?!”
金凌垂眸拂开肩膀上的手,复抬首望向魏无羡道:“舅舅他如今诸事已不再挂心,劳大舅记挂了。”言语间,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魏无羡丹田处。
魏无羡惊诧道:“阿凌,你方才——你方才唤我什么?”
金凌定定地瞧着魏无羡,缓缓道:“大舅。方才,我唤你大舅。”

这一声声的“大舅”叫魏无羡心中愈发不安,惶惶道:“阿凌为何这般唤我?”
金凌眨眨眼,从容道:“大舅可是不愿?如此也罢,原本我亦不愿,只因我更不愿违背舅舅,便也认了,如今若是你不愿认我,想必舅舅应不会责怪于我。正合我意,多谢大舅成全。”
魏无羡急道:“阿凌!我怎会不愿认你,我只怕——只怕是——”
“只怕是无颜担我这一声‘大舅’罢?”金凌打断他,嘲讽道。
蓝忘机目光凛凛,喝到:“金如兰——”
“含光君!”金凌亦不甘示弱地打断道,一顿,再冷然道:“如何?再将我禁言?还是要我同我舅舅一般口下留德?”

蓝忘机呼吸一滞,思及自家兄长那惨淡神情,此番又瞧见金凌似受伤小兽呲牙这般模样,便是再不信,也无法自欺欺人那江晚吟尚且无恙。
静默半晌,魏无羡开口道:“阿凌,江澄如今可愿见我?求你——只求你叫我见一见他罢,见一见我就走……”
金凌眼眶赤红,红得发亮,似是隐着些许期待。他盯了魏无羡片刻,应允道:“好,就叫你见上一面。”说罢,起身便向后堂行去,魏无羡稍稍安心,只道既可见面,那便不是那最坏的结果。他与蓝忘机相视一瞬,亦举步跟上。

未几,一行三人便行至一处院落之中,魏无羡这一路行来已觉不对,此时掌心冷汗直冒,遂攥紧了蓝忘机的手,蓝忘机此刻心中亦惴惴不安,此处他应当是来过的。金凌行至门前,欲抬手推门,却顿了顿,回首望向身后两人,魏无羡一入院中便如遭雷亟一般地呆立在原地,此时对上金凌的目光,便向前追了两步,凄惶道:“阿凌……为何——为何要来祠堂?”
金凌平静道:“自然是带二位来见我舅舅。”说罢,便毫不犹豫地回身抬手将门推开,蓝忘机尚未来得及阻止,便瞧见众龛中位列最末的正中一龛,赫然摆着一只白玉坛。

金凌跨进祠堂,撩袍便跪,向着那当中的白玉坛道:“舅舅,他来了。”
魏无羡如今得了金丹,自是耳聪目明,方才金凌于堂前提到江澄如今诸事已不挂心,这话他听得清明,而如今这一声“舅舅”更是叫他再无法自欺。
江澄他——殁了?

怎会?怎会?!
江澄他怎会殁了?他那样一个人,怎会甘心就这样殁了?
他不信!他怎敢信?他怎能信?!

魏无羡转过头去,看向蓝忘机,蓝忘机躲闪的目光中那担忧却是愈发的浓重,只见魏无羡面色痛苦,似是在极力忍耐着,却终究是一口血呕了出来。

“魏婴!!!”蓝忘机顾不得那淋漓的片片赤红又污了他的素白衣襟,急急摸向魏无羡腕间,可却被魏无羡挥手拂开,他推开蓝忘机,跌跌撞撞地向祠堂内奔去。
而金凌望着这般狼狈凄戚的夷陵老祖,心中却也并不曾有半分快意,只起身抬手向进屋后已然呆滞的魏无羡扔去那把随便,漠然道:“将这个一并带走罢,舅舅不在了,此处无人替你护养。”

魏无羡颓然倒地,双手无可抑制地颤抖着伸向他的佩剑,他自是知晓江澄是爱剑之人,闲来无事,便会将佩剑取出,仔细擦拭。他不知江澄可曾也会将随便替他擦一擦?他亦不知江澄每一回拔剑时,是否还会怨他恨他?

魏无羡抹了抹脸,将涕泪与血囫囵抹去后,抬首去瞧那龛中的白玉坛,恍惚道:“阿澄他可曾有话留与我知?”
金凌干脆道:“不曾。”
魏无羡哀道:“不曾……为何不曾?”
金凌思索片刻,叹道:“许是,无甚可说罢。”
听罢,魏无羡无声垂首,半晌,他却低笑出声,他笑得无可抑制,支离破碎的声音自他胸腔中传出,仿佛他听见了这世上最最好笑之事,可他那总带着笑意的眉眼之间,却阴霾密布,尽是抹不平化不开的悲恸。

“无甚可说,无甚可说……好一个无甚可说!江澄,我且问你,你全身而退退个干净,可曾有半点顾过我的死活?!”魏无羡怒视着那只白玉坛,又隐隐显出癫狂之态,可那坛子又怎会答他。

金凌瞧着魏无羡口中再度溢出的鲜血,却仍躬下身子,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残忍道:“大舅,从前我不大懂事,不够恨你,想我金如兰这一生是何其幸运又何其不幸,如今,还请大舅带着腹中这颗金丹,好好地活着。我只盼大舅多活些时日,你活得时日愈久,我便可多恨你一些,大舅,这是你欠我的。”

蓝忘机几步上前一掌将金凌推开,伸手欲捞起已濒临崩溃的魏无羡,却又反被魏无羡一掌推开,他此刻满身血污,神智不清,却紧紧抱着那把随便,仿佛他如此做了,他那师弟就能再度回归这污浊世间一般。
蓝忘机无法靠近魏无羡,心中自是万分焦灼,他不明白,魏婴为何对他如此抗拒,而他哪里想得到,魏婴对他的抗拒,仅仅是于今日开始。

金凌不再去看忘羡二人,他默默起身,理了理衣袍,便负手离开。他本以为再度对上魏无羡,他会如他舅舅于观音庙中一般模样,如今想来,却甚觉荒唐。他与舅舅,怎能一样?而成全与讨债又如何来的同样心境?舅舅为魏无羡舍过两次命,头一次,他不曾得见,然这一次,他却是亲眼目睹,叫他如何能不恨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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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澄离世那日,云梦起了朔风,一阵狂似一阵地席卷而来,湖中莲叶瑟瑟凋零,早已失去曾经的生气。
未时刚过,天光就已照不进屋子,然江澄屋中的炭火却烧得很足,蓝曦臣将屋中烛火点燃,那莹莹烛光却烘不暖江澄憔悴苍白的面容。

江澄已于几日前陷入昏睡,几乎未有醒时,蓝曦臣更是寸步不离地守在江澄榻边,生怕倘若他醒来,却瞧不见自己,又要同他闹脾气。

此前他不曾料到江澄会将自己与魏无羡的前尘往事对金凌和盘托出,以他江晚吟的性子,当是将这种种恩怨带入那熊熊烈火中,烧个干净,再无牵绊。

而半月前,他却斜靠在榻上,招手唤来了他那如今日渐阴翳的外甥,从他与魏婴的“赶狗之约”直讲到了“囹城诀别”。桩桩件件,丝丝缕缕,他都不曾有半点隐瞒,悉数告与金凌知晓。
金凌自打一开始便默默听着,在江澄讲至以身引开温狗,痛失金丹之时,金凌便似仙子一般,扑到江澄肩上,泪珠止不住地往下落。他舅舅如今瘦得叫他心疼,金凌轻抚着江澄肩膀处突出的骨骼,轻声问道:“舅舅,从前我可曾似这般趴在你肩上哭过?”
江澄目光虚无,听得此话,却笑了笑,道:“哭过。你哭着问我,阿凌是不是没有爹娘。”
金凌瘪瘪嘴,眼泪又无可抑制地向外涌了涌,半晌,他喘着气道:“那舅舅可还记得,你是如何答的我?”

“舅舅也没有爹娘了,可舅舅还有阿凌。”
“阿凌也有舅舅!”

江澄心中一痛,为金凌顺毛的手也堪堪顿住。
他何曾不记得他承诺了什么,那小人儿挂着泪珠欢呼雀跃的模样他仍记忆犹新,而如今那许诺已是虚妄,又何必再提?

江澄轻轻拍了拍金凌的背心,玩笑道:“你是想压断我的手吗?”
闻言,金凌猛地起身,等瞧见江澄略带戏谑的目光时,又狠狠地拧了拧自个儿的鼻子,复擦了把脸。
那回答江澄不愿说,金凌便也不再追问,只在心中默默地啐了句“舅舅大骗子”也就罢了。

金凌如今在江澄面前十分乖顺懂事,自江澄重伤后,金凌便再不曾忤逆他,是以今日江澄要金凌在日后与魏无羡相遇时,必应恭声唤他一声‘大舅’,金凌心中纵然万般不愿,但终究是应了下来,如同他曾经承诺他舅舅,仍照常与蓝家小子结伴夜猎一样,只每月来莲花坞瞧他一回,毕竟江氏宗主重伤之事若是传出,他们需应对的,便不只是区区邪祟了。

那日江澄对金凌讲了许多,自然是耗了许多的精神,竟在后来听金凌讲述夜猎经历时,靠着床背睡得沉了,金凌瞧他难得好眠,便也不再动他,只将锦被向上拢了拢,又将炭火烧得旺了些,便起身去寻了蓝曦臣。

江澄不知自己睡了多久,转醒时,便瞧见这榻边换了一人,蓝曦臣见他醒了,便倾身向前,用手指抚了抚那仍在朦胧中的眉眼,柔声问道:“晚吟醒了?还愿再睡一睡否?”
江澄眨眨眼,道:“烦请泽芜君搭把手,先替我将身子正一正。”
蓝曦臣心中一惊,忙向江澄手腕处探去,却未料那人却反手擒住了自个儿伸去的手指,脸红道:“只是将脖子睡麻了,不打紧。”说罢,便垂首偷笑。

蓝曦臣心下松了口气,先遵从江宗主吩咐,替他将身子扶了扶正,复起身去倒了杯热茶拿与这位爷,自个儿却于那人身后落座,抬手捏着他的脖颈与手臂,埋怨道:“太瘦了些。”
江澄回身,握住蓝曦臣落于他脖颈处的指尖,那杯热茶倒是将江澄的掌心焐出了些温度,蓝曦臣同他十指交握,拇指轻轻摩挲着江澄的手背,静静地等待江澄开口。

未几,江澄轻声问道:“蓝涣,我可是错了?”
蓝曦臣替他裹了裹锦被,反问道:“那晚吟可曾后悔?”
“从不曾。”江澄道。
蓝曦臣展眉温言道:“那晚吟便不曾做错。”
江澄不轻不重地在蓝曦臣手背上拧了一把,嗔怪道:“偏就你会讲话。”
蓝曦臣却正色道:“晚吟如今亲口将旧事告与阿凌知晓,必有晚吟的道理。若叫我猜,晚吟应是愿阿凌即便承了魏公子的情,也不必对他愧疚罢?”

江澄揉了揉蓝曦臣手背上那一片被自己拧出的红痕,叹息道:“从来都瞒不过你。”转而又有一丝骄傲道:“然,还有一事,你可未曾猜着。”
蓝曦臣轻笑一声,恭声道:“还请圣手前辈指点一二。”
江澄执起二人交握的手,放在唇边,轻轻用犬齿碰了碰蓝曦臣的手背,以示惩戒。复娓娓道:“这金丹若回归了魏婴体内,他知晓前尘不过迟早的事,届时他将承受何等的苦痛,我自然明白,然那时,我大约已不在了,他若要偿,便要找阿凌来偿,好歹,也还有处偿还,然以阿凌那性子,必不愿无缘无故地受魏婴庇护,阿凌如今已不似他孩童时那般好哄,既如此,我便将所有恩怨都叫他知晓,叫他自个儿去向魏婴讨,他若要记恨,便去记恨,如此,他才不觉受之有愧。”
片刻,又道:“蓝涣,我已将金凌托付于你,然此举并非不曾信你。那兰陵金氏确属虎狼之地,你太过君子,针锋相对之时,势必会遭人欺辱,且在旁人眼中较魏婴而言,你于阿凌到底是还是个‘外人’,名不正则言不顺,反而带累了你,带累了蓝家,然魏婴却不同,他还有你那弟弟在一旁帮衬。魏婴他定会自觉欠我许多,再活三世都偿还不清,便会豁了命去护阿凌周全,而你那弟弟又护他护得紧,这是一桩如何算都不亏的买卖。如此,阿凌有你、有魏婴、又有蓝二,想必此生大抵是无虞了。”

蓝曦臣红着眼眶心道:晚吟怕是将他今生的全部心机,都用在此了。
而江澄似是有感应一般,仰起脸来,顶了顶蓝曦臣轻轻搭在他发顶的下颌,自嘲道:“蓝涣,我很坏罢?”
蓝曦臣垂首将额头抵在江澄的左肩上,闷声道:“坏。晚吟很坏。晚吟……你当真是太坏了。”

江澄感到左肩处的衣料被一片温热濡湿,便欲回身抱一抱他,劝他莫哭。
然转念一想,便也作罢,心道:叫他靠着哭一哭罢,也不知还能叫他再靠几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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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那日后,江澄的精神便时好时坏,今日,便是他陷入昏睡的第五日。

蓝曦臣不知他是否还有机会再与江澄谈一谈心、耍一耍赖,他甚至不知,江澄的杏目是否还会再度睁开,思及此处,不禁悲从中来,遂俯下身,靠在江澄手边,将脸埋进手臂之中,如此,便只有他自个儿,和衣袖知晓他曾又哭过。

“怎的又在掉眼泪?”江澄喑哑的声音自头顶传过来,蓝曦臣还未来得及反应,一只手便轻轻地抚上了他的发顶,他抹去脸上水渍,又拉过发顶那只冰冷枯瘦的手紧紧握住,方才缓缓起身,再看向江澄时,已换上了一张笑脸。

江澄亦对着他安抚地笑笑,手上用力,便欲起身,蓝曦臣忙上前托起他的脊背,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,江澄靠着蓝曦臣为他铺好的软垫,艰难地抬手抚了抚眼前那张不复清朗的脸。蓝曦臣侧首去吻他的指尖,关切道:“可是觉得精神好些了?”
江澄眨眼道:“今日已觉轻松许多,蓝涣,你是否也该去歇歇了?”
蓝曦臣道:“好,听晚吟的。但晚吟得哄一哄我。”

江澄今日眼中多了些光彩,此刻听得蓝曦臣又在与自个儿撒赖,眼中的笑意又明显了几分,遂拿出了万分的耐心与疼惜,温声道:“那晚吟哼支曲儿给涣哥儿听可好?”
蓝曦臣忽地笑了,又险些笑出泪来,复继续道:“还是等晚吟身子大好了再听曲儿罢。”
江澄道:“涣哥儿挑一支,趁我今日精神好,尚不至荒腔走板。”
蓝曦臣见他坚持,便从善如流道:“晚吟可还记得,梦中劫时,你唱与魏婴听的那支曲儿?”
江澄听罢,知蓝曦臣又无端端吃起了飞醋,便调笑道:“那支曲儿呀,那支曲儿也忒酸了些罢?”
蓝曦臣闷闷道:“我听不得?”
江澄无奈道:“听得听得,我唱与你听,你且来近前些,叫我靠一靠。”

蓝曦臣向前展开双臂,欲揽江澄入怀,而江澄今日却不似往日那般,躺入蓝曦臣臂弯之中,而是亦伸展双臂,拥住了蓝曦臣。两人的胸膛贴得极近,江澄清楚地感受到了蓝曦臣胸腔中传来的温度,不禁又向那温热之处凑了凑。
时辰到了,蓝涣。江澄心中默念。

江澄把下颌搭在了蓝曦臣的肩窝处,竟当真似哄孩童一般,轻抚着蓝曦臣的脊背,感受着他凸起的骨节,缓缓吐了吐气,便轻声唱道:“南有乔木,不可休思。汉有游女,不可求思。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。江之永矣,不可方思。翘翘错薪,言刈其楚。之子于归,言秣其马。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。江之永矣,不可方思。翘翘错薪,言刈其蒌。之子于归。言秣其驹。汉之广矣,不可泳思。江之永矣,不可方思……”

蓝曦臣感觉江澄抚在自己脊背上的手一回缓似一回,又一回轻似一回,便欲抽身查看,而江澄却箍着他的腰身,不肯叫他离开。

蓝曦臣早已明白,江澄已现回光返照之象,今日,便是他二人死别之时。

蓝曦臣心中遽痛,似是五脏六腑都叫人一同挖出一般,从未有过的恐惧叫他止不住地颤抖,亦死死咬着牙,不叫自己恸哭失声。

江澄无力地靠着蓝曦臣,艰难开口道:“好累,蓝涣。”
蓝曦臣竭力使自己不再流泪,而泪水却无可抑制地淌了满面。片刻,蓝曦臣柔声道:“睡吧,晚吟,涣在此处候你。”长长久久地等候你醒来,等候你再度与我并肩携手,到那时,定不似这回凄苦至此。
江澄很想再讲讲好话来安慰他,可却无论如何也再提不起力气,再吐出来的,已是气声:“蓝涣……”却难掩深深眷恋与浓浓不舍。
话音未落,蓝曦臣便感到那抚在脊背上的手颓然落下,而他似是不曾发觉一般,仍自顾自地侧首于江澄耳畔哄他道:“晚吟且睡,待晚吟醒来,便再不会痛了……”

当金凌于荒泽瞧见指间银环似是悲鸣一般地自行劈出一道紫光时,险些站立不住,他不懂为何这一日来得这样早?未待旁人询问,他已掏出已备了一载有余的传送符,迅然拍下,转瞬便落于他舅舅那处院落中。
院中狂风呜咽,似是山鬼哭嚎,将金凌那一身金星雪浪袍吹得猎猎作响,上下翻飞,他几乎是狂奔进了江澄的屋中,然终究是迟来一步,当他看到蓝曦臣怀中他那已无半分生气的舅舅时,终是双膝一软,跪在了地上。

他就那样盯着此时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,那石赤不夺、九死未悔的江氏家主,那将他捧在手心、揣在怀里的舅舅。他都还未来得及再握一握他的手。

金凌不知这般跪了多久,忽觉眼前一闪,他猛然抬首,便瞧见一枚金色光团于江澄丹田处缓缓流出,未几,亦有屡屡紫色光团于那团金光外将其层层缠绕。

蓝曦臣一手揽着江澄,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那枚光团,却始终不去触碰它,半晌,终是痛声道:“晚吟!”
而那光团似是听得话一般,忽闪了两回,又游至金凌眼前,金凌双目圆睁,痴痴盯着那枚紫色光团,哭叫道:“舅舅?!”那光团再度忽闪一回,便继而向窗外游去。
金凌猛地起身追向光团,未行两步,那光团便停在了门边,金凌哀声道:“舅舅……”话音刚落,却瞧见那光团紫光一盛,转瞬便直飞天际,消失于西北方茫茫穹庐之中。

“别走!!!”金凌哀求道,却也无法阻止那光芒远去,他回身拔出岁华便要御剑去追,却被身后的蓝曦臣一把扯下剑来,他发狠地欲挣脱蓝曦臣,口中哭喊道:“那是我舅舅的元神!他已散了一半去成全那对老凤凰,如今他这又是要成全哪个?!他要去哪儿?我舅舅要去哪儿啊!?回来啊!别丢下我!别丢下我!!舅舅!别丢下阿凌啊……舅舅!!!”
一声一声,撕心裂肺。

蓝曦臣死死将金凌搂在怀中,任他哭闹挣扎,而金凌却不肯停下,他想要他舅舅,却不知要向谁去要。
蓝曦臣心中早已痛到麻木,却仍未曾放手,他淌着眼泪安抚金凌道:“阿凌!从今往后,我便是你的舅舅,倘若谁敢欺负你,我打断他的腿!”金凌闻言,竟渐渐止住了挣扎,却仍恸哭不止。

大雨倾盆,冷得刺骨,那痛失所爱之人却总是浑然不觉。当江临与江浅狂奔至院中时,便只见得那二人瘫坐雨中,泽芜君掩面失声,而金凌,则口口声声地唤着他那一去不回的舅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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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1.江澄最后唱的歌出自《诗经·周南·汉广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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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BC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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